2022年的第一个月几乎都已经过去了，2021年度总结的文档还在瘫在文件夹里迟迟没有打开。有那么几个晚上，我想着，要不就不写了吧，反正以前也不是没开过天窗，再说，过去的一年里的的确确也没有几件值得高兴的事儿。
尽管已经有厚脸皮的打算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内心还是有些许不安，好像不填上这片空白，就没法真正从泥潭里走出来。在这种矛盾和拉扯里，我意识到，也许生活早就形成了某种惯性，无论称之为“仪式感”也好，还是仅仅出于对自己的交代，在春节之前，我可能必须要完成这个动作才行。
我觉得，我应该不希望在往后回忆起2021年，在这个时间刻度上，只有“心情很差”这四个字。
对于世界来说，2020年是一道分水岭，经历了2020年初的慌乱，措手不及和巨大的悲伤之后，到了2021年，疫情已经常态化了，大家已经被迫接受了一种新的生存模式。疫情这个庞然大物对于个人生活的影响已经缩减，而原来沉在水底的那些日常烦恼又渐渐浮现。
我好像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很多时候明明自己过得也不是很如意，却还是会不由自主去关注宏大叙事、去关心一些离自己很遥远的事和人，当然有很多好听的说法——感动、共情、慈悲、同理心，休戚与共之类，而最诚实的原因或许是——只有尽量将目光投掷得远点，再远点，才不会一低头就看见满地狼藉。
逃避，本质上是一种软弱，谁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但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我还是把头埋进沙堆，明知道这态度无助于解决问题，但心底里有一丝不死的侥幸，希冀于当我把头拔出来时，那些自己束手无策的困难都自动迎刃而解，烟消云散。
而另一个大家都明白的道理就是：好的事情很少同时发生，而坏消息却喜欢在你本就无法承受更多的时候，再踏上一脚。
12月31日下午五点多，中介小哥通知我，房东决定出售房子。消息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放下手机，在窗边呆坐了很长时间，直到最后一丝晚霞消逝于晚空。
脑子里非常嘈杂，但最后也只凝聚成一句叹息：不久之后，又要搬家。
我尽力克制情绪，告诫自己，切勿自怜自艾，放大脆弱，要以平常的态度面对，这是绝大多数生活在异乡的人都会遇到的事情。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已经开始整理东西——不知道算不算是巨蟹座的坏习惯，我很喜欢囤积废品，就连最没用的快递盒和泡泡纸也存了一大堆，总想着还能循环利用，也算小小的环保举措。
可一想到搬家，很多之前觉得可以变废为宝的东西，瞬间就成了将来离开时的累赘，只能咬牙做减法……在这个过程里，我又不可避免地经历了轻微的失控。
我好像才认识到，有些崩溃其实是很安静的。
半年前我刚搬过来，半年后就得知又将要搬走，虽然是很意外，也很棘手，不过我知道，终究会渡过的——就像在决绝的丢掉那些一直没用但总觉得将来能用上的东西的时候，虽然有短暂的纠结和不舍，但随着而来的却是一种轻松。
人的命运都不可知，何况是物品。
在无数的文学作品和电影里都看到过：在很多事情结束的时候，你会想起开始。
我就是在31日那个颓丧的晚上，想起了2021年的开始，平心而论，它的开始并不糟糕。
2021年我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小猫咪。
一直以来都有很多妹妹问我，舟舟那么喜欢养花花草草，有没有想过养小猫小狗呢？
疫情之前，我每年平均有好几个月的时间都在旅行，植物相对来说比较省心，只要摆在光照充足的地方，拜托姐姐定期去帮忙浇浇水就行了，而小猫小狗，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2020年那些不能出门的日子里，我都关在家里看书，偶尔从书页中抬起头来，我会觉得“真是寂静得有点可怕呢”，要是身边有个毛茸茸的小家伙陪着会不会好些？
尽管生出了这个念头，但我还是没有轻易迈出这一步，在我的价值观中，这是很慎重和严肃的事情。做了近一年的功课，在“养猫劝退小组”看了很多很多案例，反复拷问自己是否能承担所有意想得到和意想不到的烦恼，在确定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之后，终于在元旦的那天带它回家了。
东宝儿是很胆小的猫崽，第一天到家在沙发底下躲了一整夜，我没有打扰它，给它安置好了猫砂盆，留了吃的就去睡觉。我还清楚地记得，第二天早晨我睁开眼，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我真的有猫啦？
东宝儿是在猫舍出生的小朋友，基本的生活习惯都培养得很好。虽然对植物很好奇，但也不会乱扒乱咬，和多肉们都能和平共处。尤其是我一开始最担心的乱拉乱尿的问题从来没发生过。有时候给它清洗了猫砂盆，等待晾干的时候，它也会忍着便意，直到倒入新猫砂才去上厕所。
听起来似乎是一只挑不出什么缺点的小猫，但或许正是因为具备了某种“自我管理”的能力，这让它也过分独立，并不亲人。很多时候，它喜欢独自待在窗台上看小鸟，看日落，还有下雨天雨水顺着玻璃滑落的水痕。
从春天到夏天，经过反复的试探和博弈，我们的相处模式基本定型，我看书的时候，它会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睡觉，但绝不会到我身上来，也不喜欢被抱。虽然一开始是不太开心，但慢慢也就接受了这种同居室友般的关系，不再执念于改变它孤僻冷淡的性格。
在和它共同生活的日子里，我学到了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克制自己的掌控欲，不要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其他的生命，哪怕只是一只小猫。
东宝儿陪我读完的第一本书是《安娜·卡列尼娜》，说到阅读的部分，有点惭愧，今年读得很少。
《阳光劫匪倒转地球》《恐妻家》《一首小夜曲》 /伊坂幸太郎
《在黑暗中等》/乙一
《绝叫》/叶真中显
《小偷家族》/是枝裕和
《碎片》/凑佳苗
这几本大致上都是悬疑推理类，就列在一起了。我自己最喜欢《恐妻家》和《绝叫》，前者会让人读完之后笑着流泪，故事结构相当漂亮，没有一句废笔，所有的伏笔最后都有回应。《绝叫》也很好看，前半部分会误以为是《被嫌弃的松子》，再读一些，又以为是《女性贫困》，读到人称转换的那一瞬间，简直头皮发麻。
《鳗鱼的旅行》《战争中没有女性》《老后破产》《寻路中国》
这几本是社科人文类里我很喜欢的，尤其是多年后再读《寻路中国》，在时间的对照中，感慨很多。
《西线无战事》和《寻欢作乐》以及青山七惠的《风》在微博和之前的推送里都有写到过，有兴趣的同学可以找来读读。进入冬天之后读了托宾，非常喜欢《布鲁克林》，小说弥漫着忧伤的韵律，令我觉得原作比电影更细腻。前两章的思乡情绪宛如涓涓细流，每个离开家乡，离开家庭的庇护，孤独地在异乡生活的人，或许都有过小说中所描述的艾丽斯的撕裂和犹疑，因此透过文字仿佛就看到那个不热衷不擅长社交的自己。
特别开心的是收到上译的朋友寄来的理查德耶茨的套盒，弥补了因为《恋爱中的骗子》旧版绝版而没能集齐耶茨作品的遗憾。读完这本短篇小说合集，我也就读完了耶茨所有出版过的作品。
好作家留给世界的作品，总是嫌少。有时我觉得我之所以爱耶茨，是因为我自己就像他笔下的那些loser。他一生都在书写失败和孤独，但笔触始终保持着一种灰色的温柔，没有批判，也没有愤怒，他和他书写的那些角色都像是欠缺和命运搏斗的气力，永远交不上好运，在破败的人生面前，只能摊着手，苦笑一声，承接所有。
在忍受了邻居们近一年丧心病狂的装修之后，我在五月底搬家了。
接着便经历了很多不开心的事情，难受起来连续好些天都睡不着。这种时候就很庆幸有东宝儿的陪伴，清晨我们会一起在新家的飘窗上等日出，它很安静，我也不说话，我们就沉默地看着天空颜色的变化，偶尔还能看到飞机飞过，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场景总会让我有点儿想流泪。
我想，可能在内心深处，我还是很怀念能自由自在远行的日子吧。
直到格蕾丝来北京实习，我们便有机会经常一起吃饭，聊天，去花市和公园，逛音像店，拍拍照。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就好像不知道从哪里伸来一只手把我从情绪的低潮里生生往外拽，又像是一种内在的自洁，时间冲刷了被污泥覆盖的部分，让我对生活又恢复了一些信心。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会在流动中变化，会因为各人的际遇和立场而产生不同的反应。很多冲突和矛盾，不是因为你面对的那个人变了，而是此一时，彼一时，但我从前不知道，有时候仅仅只因为互相的不理解，竟然会带来心灵上那样剧烈的疼痛和失落。
这并不是什么新奇的发现和深奥的道理，可人总是只能从教训里获得。
用了六七年的笔记本越来越慢，每次开机都会发出闷响，像是随时会昏厥在它的工作岗位上，于是在它退休前，我将硬盘里的资料全部备份，因而意外地挖出了很多以前出去玩时随便拍的视频素材。
格蕾丝和琦琦将这些素材进行了剪辑，配上了一些我之前的游记中的句子，发在抖音上。原本我们都只是报着“反正存在硬盘里也是存着，瞎剪剪吧”的态度，没想到竟然有不少人喜欢。
刷新 
到秋天，我的“情绪病”好了许多。
时运行至最低处，不惜一切代价去突破困境是一种壮烈的抗争，但我渐渐明白，如果实在等不到转机，那么收回散乱的心思，去做一件也许是自己唯一擅长的事，能令自己专注和平静的事，也不失为一种迂回的自救。
大道冥冥，但只要每天睁开眼，还有为之想要活下去的理由，那就没有被噩运彻底击溃。
写到这里，我也觉得整篇总结实在是充满了颓丧之气，甚至都不能说是悲伤。悲伤呢，它毕竟还有些许浪漫色彩，而我回顾字里行间，只看到了深深的疲惫。
事实上，过去的一年还是有许多弥足珍贵的时刻。
我记得春天在小区的绿化带里救了一只全身是伤痕的加菲猫，后来它在领养人家生活得很好。也记得在阳光特别好的某个下午，和格蕾丝在国贸找到了一个很适合拍照的角落，我们很小气地说不要告诉别人。记得妹妹们寄给我的生日礼物，在最坎坷和失意的日子里，这些友谊始终温暖着我。
记得春夏之交的芍药和海棠，也记得从刚刚入秋我就在期待的银杏叶，它们的颜色就像是季节的注脚。
记得和蔚蓝一起在大悦城扭扭蛋，互相送给对方喜欢的玩具。记得在音像店淘到了我视如珍宝的绝版CD。
也记得天爱、徐雯、格蕾丝在离开北京前都分别都和我吃了一顿告别饭，人生的聚散虽然有其不可预测，但我们也都有尽力好好道别。
记忆虽不牢固，但我确实都记得。
“为什么所有的东西都会改变，而你想要的，你低声下气地向各路神灵祈求的仅仅是一些事情能够维持原样。”
耶茨在《革命之路》中这样写到。
而我2021年最深的感受也是如此——为什么那些不喜欢改变的人仅仅只是想要生活维持现状也如此艰难呢？
生活的潮汐总不遵照人的设想。
我总在听一些老歌，看一些很老的港剧和动画片，我不知道是它们真的那么值得反复回味，还是因为在潜意识里，我就是想要活在过去呢？
过去的这一年，可以说我完全是虚度了，既没有努力提升和训练自己，也没有放下压力和焦虑好好享受生活，只是在不休的自我抱怨中蹉跎了光阴。尽管如此，我还是要令自己相信，没有一条道路是白费的，这些蹉跎和虚掷，何尝不是一套人生整理术。
前几天因为失眠而幸运地看到了冬天的满月，那是清晨六点多，黄澄澄的月亮悬在天边，眼睛看上去远比照片上要更近、更大，映照着四环上的车流，那画面有种安宁又盛大的美感。
“愉悦的，雷鸣般的寂静席卷了他”，这个句子从记忆深处凸显，而我在那个瞬间突然领悟了它的意思。
我要谢谢耐心倾听我的人，包容和忍受我的人，也要谢谢那些在心里惦念我的人和重新接纳我的人。这么多年来，我总是过分相信自己的直觉，但很多东西只有时间才能证明。欢笑悲伤有时，聚散离合有时，但我只要记得，在并不顺遂的2021年，我还是拥有过一个快乐的秋天。
祝大家春节快乐。
新的一年，平安健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