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思琐语】包容是一种品德，更是一种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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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软技能的训练都是漫长的过程，你不需要强迫自己很快达到那些擅长这种能力的人的水平，你只需要时时提醒自己改善就可以了。

很长时间没有码字，其实不是懒，而确实是前年重返职场后，每年的7月都是只能好好休息一个周末。今年的7月也一样，前几个周末都在加班和参加事业部半年会中度过，这两天赶上公司搬家，炎炎夏日我就不呆在旧办公楼里受罪了，算是能好好休息一个周末。

没办法，在上市公司工作就是这样，年中（7月）和年终（1月）两次大考，不论在集团的哪一级单位工作，7月都要折腾一遍——参加各种半年总结会，作为部门负责人要写半年工作总结，作为财务还要应付中期审计、业务部门半年绩效报告、半年预算执行回顾与下半年预算修订。好容易中旬各种会开过后消停了，事业部又来了指示，公司是集团上半年增资控股的并表公司，审计师对它投前高估值的合理性有异议，集团为了不在中期报告里做股权投资减值，要我们配合评估机构重新做盈利预测。总之，陷在各种表格和数字里，跌跌撞撞地过完了七月。

“我们不创造数字，我们只是数字的搬运工。”当我被以前同事问到忙什么忙到总没时间赴约聚会的时候，总这样回答他们。

大熊不同意我说的，他指着电脑屏幕上那张正在给评估机构准备的收益法基础的盈利预测，“谁说不创造数字，我现在不是正在创造么。”

我心里又翻了个白眼，如果说今年亏损明年盈利还能说得过去，那2020年后忽然变几何倍数增长的利润预测，基本都是忽悠外行的扯淡。

想起以前一个审计小朋友对会计工作的定义：会计是一场精确的错误。太精辟了。

别说创造数字，把数字搬运对地方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哩。评估机构要同时用成本法与收益法做估值，成本法的历史数据需求把会计们忙得团团转，汇总到会计经理那里时，我常听见会计经理嘟囔“这怎么又对不上了”，我无奈笑笑，据我这几个月发现的——会计系统没有子模块，明细账全靠会计手工做、不做也没人管，更别提总账明细账的核对；合并抵销手工做，经常调表不调账；发现错误就直接修改以前会计期间的凭证；银行余额调节表有的做有的不做；没有资产负债表科目余额分析…… 按这样的会计流程，数据能对上才怪呢。

估值的事还没搞定，事业部又布置了集团下达的新作业，报送未来一年的资金计划和下半年预计利润表，而且deadline非常紧，只有两三天时间，根本来不及让业务部门参与输入后汇总，只能财务自己想法拍。计划分析是企业财务经理人必需的管理会计技能，尤其是在上市公司。但在这个公司，财务部门只有身材瘦小的小崩豆经理可以做些分析，但在计划方面能力欠缺，更不要说其他会计人员了，主要体现在除了向业务部门要数以外，没有能力通过梳理业务逻辑构建假设参数和测算模型。一切涉及预测的工作，只能我和大熊分着做，我来之前只有他做。

大熊忙着做收益法基础的盈利预测，所以我连续加了三天班做资金计划和预计利润表。deadline那天被事业部同事几轮电话邮件催作业，一个模块总监听我说太忙后问我这边财务人员的编制，在听说财务共有7个人时很不理解，“你手下那么多人，忙不过来不会让他们做吗？”

我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忙了，在这个公司，不仅是财务，整体人才能力都不够完成达到集团日常管理要求标准的那些工作，很多工作不是不授权的问题，而是被授权的人能力差太远。能者多劳，老板总是会用好使的人，如果他交给你的工作你做不出来，他就不找你了，这在任何公司都一样。所以忙的忙死闲的闲死。在这个被投企业每天下午6点后办公室就没几个人了，财务部大概只有经理级别以上的人在工作，会计、出纳们都是到点就下班。

但是在越是汇集精英的单位越没有闲人，人们天天朝九晚九。每次我回事业部，晚上各种会议全结束都要八九点钟，但会后办公室转一圈发现，不管什么部门什么级别，依然至少一半工位上都有人在工作。

怪被投企业的人不努力没上进心吗？可人家工资也低。而事业部的业务大多归口金融行业，员工一半以上是硕士以上学历，别说985高校，就连海外知名商学院毕业的也比比皆是，那得出多高的工资。

这其实是所有并购交易中被投方的挑战——被更top的公司控股接管了，即使被他管得束手束脚不舒服，多出来很多不直接增效的工作不说，还要付出更高的人力成本。

我发现近一个月自己在工作中的脾气越来越大，一方面是因为公司被决定划入集团上市表内公司，表内公司素来都是被集团严盯的，不仅是业绩达成，还包括管理要求的条条框框也多，所以要交的作业、要响应的质询，每天都象绵密的毛毛雨一样扑面而来，一件接一件地永不停歇。发脾气的另一方面是工作布置下去没几样能交上让我满意的成果。我发现自己隔三差五地训斥两个经理，在我看来很简单的工作，他们都要忙很长时间都还做得不成样子。

我不能为了赶deadline就大包大揽自己做，多年前在普华永道做咨询项目经理时总结出来管理团队的法则中有一条：在所有紧急和重要的事情排序中，绩效辅导永远要排在top3。在四大这种需要快速学习、快速交付的专业机构做经理，不能让自己跌入这样的恶性循环——越忙就越没时间辅导下属，越没时间辅导下属自己就越忙。

可是这条宝典在这个公司似乎不管用，多数下属理解力有限，需要特别详细确定的辅导，因为他们的过往职业经历和见识决定了他们还没有到能举一反三的程度。让他们照猫画虎，光口头给他们描述猫长什么样不行，必得亲自先画个猫出来给他们看才行，跟大熊吐槽时他也无奈地指着电脑屏幕，“你看我现在干的不也是行政基层员工该做却做不好的事么”。

6月底以来为了准备给事业部报送的财务分析报告经常训斥小崩豆经理，一遍遍地告诉她要求达到的标准，让她修改甚至重做。大熊私下里劝我不要再骂她了，她以前没做过，也不知道集团的要求，她做成这样已经是熬通宵的成果，千万别把她骂狠了辞职不干了。

大熊说他刚入职时曾因为开部门会时训斥一名会计专业能力不够，导致这名会计自尊受伤迅速辞职。我想也正常，四大出来的经理到企业管理团队无法容忍不专业的下属，我见到的已经不止一两次了。象他这样的四大baby在短短两年间已经能对这些能力平平的下属宽容到这种程度也是难得，比我这种在企业做过多年的人都强。我是该反省自己。

其实我经常反省自己的完美主义。以前在普华工作时，在跟我的Coach的一次绩效谈话中，他提到我的特点是缺少tolerance（宽容）。的确，五个手指伸出来还不一样长，怎么能要求每个下属都八面玲珑什么都会。所以一直在告诫自己要更包容，可惜这点我一直都只是在学着，而没有学会。

曾仔细地想过该怎么做到包容，无非就是两条：要么降低质量标准，要么减少任务的数量。前者我自认已经降低不少了，进入中年后常对人说“不给自己太大压力，差不多就行了”。但在现在这公司，由于人才水平与投资方（集团）相差太大，所以我要求的“差不多”对他们来说依然是差太多。我是投资方派出的，人事关系、绩效考核、报酬发放都在投资方，所以工作成果的质量标准不能再降了，再降我的绩效评分要不合格了。

不能降低质量标准就只能减少任务数量了。这次被投企业按事业部要求调整组织架构，多了一个经营管理部，这部门今年主要任务是按集团要求完成年度经营发展计划，还有要逐步建立投后管理、供应链和采购职能。按这样的职能部署，现有副总高管中没有一个有对口的能力和经验管这个部门，总经理认为我是最合适的人选。其实如果从兴趣来说，我对经营管理这些职能比对传统财务管理兴趣更大，但是按事业部与被投企业的投资协议，事业部派出的毕竟是财务总监，不是主抓经营的高管，于是参加事业部半年会时，特地问了下事业部的老板们，得到的答复在意料之中——兼职负责经营管理部门可以，但不能专职做。意思是我的首要角色依旧是财务总监。

我盘算了一下下半年财务的工作，作为新控股的表内公司，什么是外派财务总监在第一个会计年度必须完成的（比如改用集团的会计科目并上线集团的财务系统），什么是集团和事业部每年肯定要布置的刚性任务（比如改善预算管理体系）。然后评估现有财务人员的能力，没有一个人可以独立完成这些任务中的任何一项。实在没有精力再去兼任经营管理部门的工作，何况还是个光杆司令，到年底把人配齐就不错了，没有兵，到了四季度就只能自己亲自上，按集团要求完成明年的经营计划编制。但我不是三头六臂，能者多劳也得有个度。

所以半年会上正式跟总经理表示，我没有精力去担任经营管理部的副总。所以最后公布由一名被多数高管认为专业能力不够的副总担任这个部门的负责人。

前天接到事业部给外派财务总监下达的年度考核指标，让每个人修改后反馈，我看过后毅然删掉了好几项。其实我很认可这个指标体系，毕竟是上市公司，对每个独立经营的业务单位的财务负责人都该这样全面要求，只是要达到这个标准必须有能力足够的团队，不到半年时间配备团队来不及。所以我能保证的是我留下的指标都能通过我个人交付和辅导两名经理完成。

要质量就不能铺摊子，任何事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漂亮。这是我的职业信条。

又想起我在普华的Coach跟我谈到缺少tolerance的时候，我承认之余也跟他表达了无奈：这受性格所制，我就是追求完美，而且是急脾气。记得当时Coach这样跟我说：

表面上看tolerance受性格影响，很多人将它视为一种涵养或品格，但其实它也是一种soft skill（软技能）。任何soft skill都需要漫长的练习过程。所以Michelle，你不需要强迫自己很快达到那些擅长这种能力的人的水平，你只需要时时提醒自己改善就可以了。

修订财务部门下半年预算时，特地跟大熊商量，给小崩豆经理加薪。虽然我老骂她，但依然认为她是一块璞玉，有较大的提升潜力。这样的人是我团队里的核心员工，必须留住，毕竟对财务经理级别来说，税前10K的工资即使是在帝都的郊县也太低了。于是7月底跟她做了个简短的一对一谈话，肯定她的工作态度和付出的努力，然后问她薪水的诉求，没想到小崩豆的反应是意外，再三强调自己的能力还有很多不足，无法让领导满意，所以能持续学到东西提高能力是比涨工资更重要的事。

我相信这个成长在农村家庭的朴实姑娘说的是真心话。谈话后通知人事部门给了她30%的加薪，8月生效。

包容这种能力虽然还没学会，但经过多年的摸索总算有些心得，在此分享给大家：